從上世紀90年代至今,渭城區柏家咀村走過了一段從輝煌邁向衰敗的道路。面對環境的巨變和尚不可能實現的整體搬遷,柏家咀村該何去何從……
上世紀90年代末,柏家咀村曾是渭城區有名的養雞專業村。養殖業讓這里的許多村民富了起來,也是他們曾引以為傲的“名片”,但如今,卻早已不復當年的輝煌。
村子的東北及西北方,分別是承擔著西咸兩地主要供電任務的渭河發電廠和大唐熱電廠。在過去的數十年間,它們累計向西咸地區輸送電量1353.1億度,功勛卓著。
2月中旬,網上曝出一條微博,稱渭河發電廠污染環境。盡管電廠認為微博中部分觀點失實,但在村民們看來,工廠在發電的同時,也確實讓環境發生了變化。
最后的養殖戶
今年大年初六,天剛亮,董廣東便跨上摩托車駛向離家約1里路的養雞場。咸陽的大雪已飄了3天,53歲的董廣東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卻絲毫不敢減速,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養雞場里已所剩無幾的雞。在過去的半年間,養雞場里的死雞每天都在增加。
摩托車是董廣東在2008年購買的,2007年他養的1000只雞讓他在年底時賺了8萬多元,也讓他的代步工具從自行車換成了摩托車,嶄新的“座駕”讓董廣東在村里得意了很久。在這之后,董廣東逐步擴大了養殖規模,2013年6月,董廣東花7000元一次性購買了3000多只雞苗。他憧憬著,4個月后,這些小雞將會給他帶來20多萬元的收益。盡管從事養殖業已經12年之久,但3000只雞對于他來說,仍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董廣東是渭城區正陽街道辦柏家咀村的村民,早在上世紀90年代末,柏家咀村就作為省級“一村一品”項目建設的養雞專業示范村打響了名號。全村養雞場存欄數加起來約有30多萬只,遠遠超過規定的20萬只。全村300余戶村民中,有三到四成都是養雞專業戶。養殖業讓村里的很多人富了起來,也成為他們引以為傲的“名片”。在柏家咀村乃至整個正陽街道辦,但凡聽說誰家開養雞場,旁人的第一反應一定是“經濟過關”四個字。年輕人娶媳婦,養殖戶也會較一般人家更有競爭力。
事實上,在董廣東購進這3000只雞苗前,柏家咀這個曾以養雞聞名的村莊便早已經輝煌不再。許多村民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下,被迫關閉了養殖場。如今,仍堅持養雞的村民,算上董廣東就只剩下2戶。但讓董廣東沒有想到的是,2013年雞苗購進2個多月后,養雞場開始出現死雞的現象。10月份,他所養的雞開始大面積死亡,到今年初,3000只雞僅剩下40多只。
董廣東深知已無法挽回敗局,他只想弄清楚雞死亡的真正原因。2013年的12月,董廣東將一只死雞帶到渭城區正陽禽業協會一名高級獸醫處進行解剖,結果在雞的呼吸道發現了大量黑色粉狀物。獸醫向董廣東開具診斷證明稱,死亡原因與大量吸入煤灰有關。
和董廣東一樣,姚省章是柏家咀村堅守在最后的另一個養殖戶。1987年,姚省章成了村里最早的4個養殖戶當中的一個。那一年,他在自家院子里養了300只雞,到年底時,除去養殖成本及家庭開銷,還有800元左右的結余,這讓他看到了希望。姚省章于是號召全村人一起參與到養雞的行列中來,許多村民開始在自家門前或院子里建起雞舍。從1995年起,柏家咀村的養殖業得到快速發展,到1998年達到巔峰。為擴大規模,許多村民把雞舍從家門口遷到了路邊的莊稼地。每每回憶起那時候全村家家戶戶養雞的事,姚省章臉上總是特別興奮,“每天的純利潤就有200元左右,那時所有人都抱著一個念想,要通過養雞讓家里的條件一年好過一年!钡镁安婚L,從2006年開始,柏家咀村的養雞業開始走下坡路,雞蛋的產量減少,雞苗死亡率的增加,讓很多村民被迫關閉了養雞場。在柏家咀村的一條公路旁,數十間廢棄的雞舍排列在路邊。姚省章說,這些雞舍都是在1998年前后蓋起來的,有的已經廢棄多年,也有一些是不久前剛剛關閉的。
在柏家咀村,養雞早已經不賺錢了。姚省章的養雞場從2012年開始虧損,現在他的養雞場一共養了2000只雞,“雞舍占地2畝半,最多可以養10000多只。但就現在的情況看,養的越多賠的就越多。等這批雞賣掉,我也不養了!
未料的代價
養雞曾讓柏家咀村的村民們看到致富的希望,也讓他們為之狂熱。但如今,在這里,很多村民卻不愿提起任何關于養雞的事。在他們看來,從成功走向失敗的養殖業,是一項失敗的長期投資。
從1991年至今,董宏武一直擔任著柏家咀村的村支書,他見證了村子養殖業從興盛到衰落的全過程。如今再談起當年養雞的事,這位年過六旬的老人笑了笑說,“確實紅火過幾年,現在不行了!
提到養雞失敗的原因,董宏武說最初主要是疫病造成的,但后來還有其他原因,“幾次大的雞瘟讓很多村民喪失了信心,但仍有不少人堅持了下來。村民們都已經養雞多年,經驗豐富,逐漸也學會了對疫病的防控!
董宏武所說的“其他原因”是:柏家咀村東北和西北方向分別是渭河發電廠和大唐熱電廠,距離均在1公里左右,與柏家咀村養雞場的聚集地形成一個三角形。
姚省章說,隨著這兩個發電廠先后落成,村子周邊的環境便悄然發生著變化,“疫病來了,可以學習防治的技術。但如果是環境惡化了,我們卻沒辦法改變!
上世紀80年代末期,渭河發電廠開始動工建設,1991年投入使用。那時,新建發電廠的消息,讓很多人為之振奮。在大部分村民眼里,“機器轟鳴,濃煙滾滾”的工廠代表著文明。而在發電廠建成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村民們在向別人介紹住址時,都會自豪地以“渭河發電廠”來代替。
那時,包括董宏武和姚省章在內的許多人,都沒有意識到發電廠將可能給村子帶來的影響。直到發現地里的莊稼產量開始減少,他們才恍然驚醒。
2008年大唐熱電廠開始重建,2010年正式投入使用后,村子與兩個發電廠之間的矛盾開始白熱化,堵路、攔車事件時有發生。
董宏武說,發電廠建成后的幾年里,地里的小麥逐步從原來的畝產1000斤降到了600斤左右。1993年,在意識到可能是受發電廠影響后,他聯系農業土壤環境監督監測站,對地里的土壤進行過取樣分析,“結果顯示,因田地土壤煤炭含量過高導致減產!
時隔20多年后,土壤環境監督監測站早已撤銷,而時任負責人也無法聯系,當年那份監測報告的內容已無法核實。但村民們卻堅信,發電廠用于發電的煤炭,已擴散到他們生活中的每個角落。
如今,柏家咀村水井里抽出的水也能沉淀出黑色的粉狀物,雨后的公路上,淤泥已從早年的黃色變成黑色。董宏武說,發電廠外那條每天上百輛拉煤車往返的運輸線,才是困擾村子的根源。超高的負荷,加之年久失修,讓這條通往發電廠煤場的公路到處飄散著塵土與煤灰的混合物,也成為柏家咀村的主要污染源。
這些變化讓村民們感到無助和絕望,也被“理所當然”地認為與發電廠存在因果關系。這讓村民與發電廠的矛盾日益激化。
不斷的減排
渭河發電廠和大唐熱電廠原本同屬一家發電廠,始建于上世紀60年代末,當時安裝有兩臺5萬千瓦的燃煤機組。
1991到1995年,渭河發電廠在擴建時購進4臺30萬千瓦的機組。新購進的3號、4號、5號和6號機組后來被人們稱為渭河發電廠二期和三期。渭河發電廠副總經理王履平介紹,這4臺機組在先后投入使用后,曾極大地緩解了西安地區用電緊張的問題。到2013年底,已累計發電1242.666億度。
1997年,渭河發電廠二期和三期開始與香港某企業合作經營。而一期的1號和2號機組因過于陳舊,未被列入合作范圍。大唐熱電廠副總政工師于非稱,2002年國家電力體制改革時,1號和2號機組劃歸大唐集團公司,2007年將原機組拆除,一年后正式更名為大唐渭河熱電廠。重建后的大唐熱電廠2010年下半年正式投入使用,在建廠之初便實現了脫硫脫硝環保設施與主機同時到位,各方面指標均達到環保部門要求。從2010年9月至今,累計發電110.418億度。
相較于大唐熱電廠,與香港企業合作經營的渭河發電廠,在近年來的“達標之路”顯得頗為曲折。王履平說,在過去的數十年間,隨著國家環保部門對環保要求的不斷提高,2007年到2009年間,渭河發電廠曾先后投資近10億元,對除塵設備進行了升級改造,同時增加了“脫硫”及“脫硝”設備,以減少對二氧化硫、三氧化硫以及氮氧化物的排放。按照要求,在這次改造后,發電廠排放物中煙氣量每立方厘米不得大于150毫克,二氧化硫及三氧化硫不得大于400毫克,氮氧化物不得大于100毫克,凈化率分別要達到99.5%、90%和80%以上。
為迎接環保部門即將實施的新標準,目前,渭河發電廠仍在對脫硫設備進行進一步改造,除塵設備的第二次改造方案也被提上議程?梢哉f,在過去的數十年間,不管是大唐熱電廠的蛻變,還是渭河發電廠的不斷改造,期間所付出的人力和財力都是巨大的,但這些變化卻并沒有得到村民的認可。
如此巨大的投入為何被置若罔聞?董廣東和村民們有自己的想法,“發電廠的改造都是圍繞著環保部門的要求展開的,而對于沒有明確要求的部分,卻未見有明顯變化!
從1989年至今,渭河發電廠經歷了擴建、合作經營、“分家”、歸并、重建及改造等眾多變故,廠內建設可謂從未間斷。在柏家咀村,很多村民都認為相較于已被控制在規定范圍內的大氣污染,他們更在意的是發電廠運輸線上四處飄散的塵土與煤灰。
尷尬的現狀
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發現糧食減產,再到養殖業的衰落,柏家咀村一直在接受著無比嚴峻的考驗。種植業和養殖業先后遭到毀滅性打擊,他們將這些“犧牲”歸罪于發電廠。但在過去的十多年間,除了舉報、堵路和索賠,柏家咀村卻未能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問題。董廣東說,“要從根本上解決只有兩個辦法,要么拆了廠子,要么搬遷村子,但這兩條路在我們看來都不可能!
事實上,不管是身處矛盾當中的哪一方,拆掉發電廠在他們看來無疑是個笑話,兩個發電廠每年的發電量約在90億度左右,且不論拆掉發電廠將會造成的直接損失,光是巨大的用電缺口就無法填補。而移民搬遷的問題,在正陽街道辦人大主任劉朋看來,實現的可能也微乎其微,“沒地方去,往哪搬是個問題。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在很多人看來,即便發電廠存在污染,但還遠遠沒到非搬不可的地步,因此搬遷的問題連提都沒人提過!
正是基于以上兩方面原因,許多村民把希望寄托于治理上。環保部門曾多次接到村民舉報,稱發電廠存在污染問題。在以往的舉報中,不管舉報內容是否屬實,都很少有針對發電廠機組排放物的,這也從側面反映了發電廠多年來對于機組的改造并非徒勞。而另一方面也說明,其對于外部環境的關注仍有欠缺。
如今,有上百輛卡車往返于通往發電廠的運輸線上,每天在煤場前排隊等待卸貨。而這條公路在柏家咀村境內早已傷痕累累。無奈的是,運輸線對于兩家發電廠而言,除各自煤場前的1公里外,其余路段均屬公共設施。因此,對于它的治理一直未被重視。
“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只能盡量把煤場前的一段路修整好,同時在卡車卸完煤后,將車體沖洗干凈再上路,因為我們無權對公路進行改造!睂τ诠返奈廴締栴},王履平用“無能為力”來概括。
對于公路污染的問題,環保部門在監管上也顯得頗為尷尬。咸陽市環保局環境監察支隊一工作人員介紹,“按照規定,環保部門對于發電廠的監管,主要針對大氣污染。對于道路所產生的污染,只能要求廠方做好衛生保潔工作,卻不便做出其他硬性要求。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跟歸屬權有關,機組排放物、煤場或灰場產生污染,這些設施均有明確歸屬,我們可以要求整改。而道路損壞造成污染,由于其所有權并不歸發電廠所有,要在這方面對發電廠提出要求,就會顯得頗為尷尬!
該工作人員說,在過去的數年間,發電廠為達到環保要求,做過很多努力,投入也非常大,但村民是否買賬,還需發電廠跳出環評要求,將環保工作由被動變為主動,“道理其實很簡單,能不能實現卻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